每日經濟新聞 2020-02-26 17:51:25
“他出生的那天,便是武漢封城之日,他生病的這30多天,也是武漢災難深重的30多天。他所受的磨難,與武漢同出一轍。轉診南京后,寶寶會好起來的,像武漢一樣。”
每經記者|劉玲 每經編輯|魏官紅
2020年2月18日,武漢封城第27天。
微博“肺炎患者求助”超話里的求助信息仍然不斷更新著。在許多患者看來,這個超話是他們最觸手可及的求助渠道,再加上成功入院的感謝帖越來越多,他們的信心又添了一分。
后來,武漢非新冠肺炎重癥的病人家屬,也開始在超話發求助帖,試圖在那里尋找一線生機,晏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晏先生的兒子小剛,出生20多天,被初步診斷為皮羅綜合癥(腭裂+小下頜+舌根后墜)。病情危急,急需從其所在的湖北省婦幼保健院(以下簡稱省婦幼),轉院至南京市兒童醫院進行手術。
離漢通道關閉,攔住了小剛的求生之路。情急之下,晏先生發帖尋求幫助。在全國多個志愿者組織、三省防疫部門、交通部門和醫院的通力合作之下,終于為他打開了離漢的生命通道。
2月24日中午1點多,小剛坐上了開往南京的救護車,在多方人士的護送下,于晚間7點多,安全到達南京市兒童醫院河西分院。
25日,晏先生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醫院打電話來說,寶寶一切都還好,一頓可以吃80毫升的奶,三個小時左右喂一次,現在就看什么時候做手術了。”
2月24日,晏先生的兒子小剛在救護車上,準備出發南京
1月22日21時40分,小剛在湖北省中醫院光谷院區(以下簡稱省中醫院)出生。在疫情陰霾之下,他的出生給身在武漢的家人們帶來了些許明媚。
而就在小剛出生5個多小時后,23日凌晨3點,武漢市宣布自10時起交通封城。
晏先生怎么也沒想到,小剛出生之日便是武漢疫情嚴峻之時。他更沒想到,小剛的生命,自此與武漢疫情息息相關。
小剛出生后,身體并未發現任何異常,像健康寶寶一樣抱回家喂養。“可是就在23日上午,我發現寶寶嘴唇發紫,感覺呼吸也不是很好,下午就更加嚴重了。”晏先生告訴記者。
于是,晏先生一家緊忙把小剛送到了其出生的省中醫院,但是醫院沒有新生兒科,便只好在兒科醫生處進行了一些常規檢查。
“醫生當時檢查后,發現寶寶血糖低,心跳什么的都很正常,沒發現什么問題。”晏先生說,“但是安全起見,醫生還是建議我們去省婦幼看一下,(我們)就趕緊把寶寶送去省婦幼了,以低血糖的原因住進了ICU。”
奇怪的是,小剛23日住進ICU之后,第二天低血糖就出現了好轉,只是吃奶仍有些費勁。
住在ICU期間,省婦幼給小剛做了全面檢查。直到29日,醫生給出的檢查結果為:腭裂。
腭裂是一種先天性疾病,因胚胎發育障礙所致,腭裂會導致患者口鼻腔相通,影響飲食和語言等生理功能。小剛的癥狀便是如此,吃奶費勁,有嗆奶現象。
但是,晏先生告訴記者,妻子懷孕期間做了所有的常規孕檢,未發現寶寶有異常,直到寶寶出生后,也未發現他患有這種疾病。
“我們醫院接診的時候查過寶寶的產檢記錄,因為不是在我們醫院出生的,所以沒有具體資料。不過,一般產檢的B超只能看到寶寶表面,像唇裂這種比較容易看到,腭裂這種疾病發生在口腔內部,不容易發現。”省婦幼醫務處黃處長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
小剛檢查出腭裂后,“那個時候認為腭裂暫時不會致命,就說可以出院。”晏先生說,于是,1月30日小剛就出院了。
對此,省婦幼方面告訴記者,當時患兒查出腭裂,但沒有呼吸道梗阻以及呼吸困難的情況,于是就讓孩子出院回家。
把小剛接回家后,晏先生心里依舊不安,“腭裂”二字一直懸在心頭。
2月1日左右,晏先生開始在網上查詢關于“腭裂”的資料。同時,他在醫療平臺上咨詢了有相關經驗的南京市兒童醫院沈醫生,和廣州市兒童醫院崔醫生。
“當時就把在省婦幼檢查的結果,寶寶吃奶的情況以及寶寶的照片、視頻等資料線上發給這些醫生,醫生看了資料,初步診斷為腭裂+小下頜”。
晏先生一邊在網上四處咨詢名醫,一邊密切地觀察小剛的狀態。在家里喂養10多天后,小剛的身體狀態急轉而下。
“寶寶嗆奶嗆得非常嚇人,每次喂幾毫升奶,就從鼻孔、嘴巴里一大坨一大坨地流出來,然后整個面部發紫。”晏先生回憶道。
根據晏先生的描述,小剛嗆奶是一直都有的癥狀,但是沒有此次這么嚴重。
“再就是寶寶有三凹征,這是很典型的癥狀。”晏先生補充道。
三凹征,是呼吸困難的一種表現,屬于吸氣性呼吸困難,也就是病人在吸氣的時候感到十分費勁,從而出現胸骨上窩、鎖骨上窩、肋間隙出現明顯的凹陷,這種情況常見于上部氣道部分出現梗阻。
因為嗆奶嚴重、呼吸困難,“不敢繼續呆在家里了”,2月13日,晏先生就把寶寶再次送進了省婦幼醫院。
不同于第一次入院,這次小剛的情況更危急些。腭裂、呼吸道梗阻,再加上嗆奶導致的肺炎,第二次入院的小剛戴上了無創呼吸機。彼時,醫生通知家人做好心理準備,病情隨時可能惡化,有生命危險。
病情如此危急,需要對小剛進行手術治療,但省婦幼醫院缺少相關專家。“我們醫院有新生兒急救轉運中心,在內科方面比較強,但是外科方面的醫療力量可能比較弱一點。”醫院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于是,晏先生聯系了南京市兒童醫院燒整科主任、主任醫師沈衛民,希望醫院可以接收小剛進行手術。
但是武漢到南京,需要跨越三個省。離漢通道在小剛出生之后就已關閉,再加上武漢是重疫區,在疫情防控嚴格之時,南京是否愿意接收疫區患兒,也是未知數。
寶寶病情危急,2月18日,晏先生通過朋友在“肺炎患者求助”的微博超話里,發布了非新冠肺炎的重癥求助信息。
晏先生寫道:寶寶患有皮羅綜合癥,呼吸困難+喂養困難,需要到南京救助,但湖北省婦幼救護車出不了湖北省,家長無法帶著孩子去南京手術。
更困難的是,南京兒童醫院無法接收疫區來的患兒(需要隨行人員有新冠檢測報告呈陰性,南京兒童醫院需層層審批是否允許接收)。
很快,晏先生的求助信息在微博快速轉發,也被轉發在了武漢四五個志愿者群里,并且有志愿者對此事進行跟進。
2月19日晚間,晏先生通過朋友在網上更新了小剛的就診進展:省婦幼將小剛的病歷等資料發給南京市兒童醫院,南京市兒童醫院專家組的會診結果為:可以做手術。但未給出是否立即手術的決定,因為尚未面診小剛,另外擔心路途風險較大,需要省婦幼評估路途的風險。
同時,省婦幼也請耳鼻喉科的醫生做了更專業的檢查,進一步確認是腭裂二度,全軟裂,部分硬裂。還為小剛做了CT檢查,顯示舌根后墜,醫生建議,21日進一步做核磁共振。
在新冠肺炎疫情的非常時期,省婦幼的建議是先觀察,根據小剛的病情來決定是否需要迅速送到南京做手術。
就在晏先生更新小剛就診進展的一小時后,沈為民醫生告知晏先生,小剛的病可初步診斷為皮羅綜合癥,需要立即手術治療。
不僅如此,在21日為小剛做了核磁共振后,省婦幼發現小剛氣管狹窄,只有2.5毫米,和早產兒氣管的一樣。“正常像他那么大的嬰兒,應該是4毫米以上,而且隨著寶寶的長大,會越來越影響呼吸,嚴重可能導致窒息。”
“氣管狹窄到什么地步?我們準備去做核磁共振的時候,因為寶寶的呼吸不是很好,要給他插管子,但是發現很難插進去,狹窄到醫院方面覺得問題很大了。”晏先生回憶道。
因此,省婦幼與南京市兒童醫院達成一致意見,小剛需要立即前往南京做手術。21日,有志愿者找到武漢520志愿者聯盟的發起人陳星旭,尋求出省幫助。
“因為了解到非新冠肺炎的重癥病人是可以申請離漢治療的,所以一確認寶寶的情況,我立即找了湖北省省委督導組反映。”陳星旭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隨后,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區疫情防控指揮部聯系了寶寶的父親,表示非新冠肺炎的重癥患者可以離漢治療。”
至于南京市兒童醫院方面,醫院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患兒的轉診需要滿足三個條件就可以接收。
第一,患兒兩次核酸檢測呈陰性;第二,隨車醫護人員和司機核酸檢測呈陰性;第三,不建議家人跟隨來南京,因為患兒需要住進ICU,無法陪護,且武漢來南京的人員需要隔離14天。
確定可以離漢治療,南京市兒童醫院也愿意接收,陳星旭便以為小剛轉診的事情得到了解決,沒想到,這一切只是困難的開始。
2月22日,晏先生找到陳星旭反饋進展,稱救護車不能出省,只能開到湖北和安徽的交界處——黃梅縣。
“只能到交界處肯定不行,所以我就繼續聯系,可發現越聯系,這個事越難。因為牽涉到三個省的疫情防控,江蘇疫情防控指揮部當時傳回消息說,他們不接受疫區的患者。”陳星旭告訴記者。
陳星旭稱,當時孩子父親反饋的情況是:南京市兒童醫院有接收意愿,但是醫院同意沒用,因為在新冠肺炎疫情下,疫區患者轉診涉及面較廣,這也是武漢去南京的首例。
對此,南京方面一直在對此事進行研究和評估。后來,在多個志愿者組織、華科武漢校友會、華科南京校友會等組織的愛心人士的幫助下,最終成功聯系了湖北、安徽、江蘇三省的疫情防控指揮部,開辟了特殊的“綠色通道”。
綠色通道開辟了,如何把小剛安全護送到南京呢?
按照規定,120急救中心和省婦幼的救護車不能出省,“所以,當時的方案是鄂、皖、蘇三省的救護車,在各省交界處進行接力,但是由于寶寶的病情嚴重,路上頻繁停留,風險極高。”陳星旭說。
方案被各個擊破,陳星旭等志愿者甚至想出了直升機運送的方法。了解到一家直升機公司有裝過醫療艙的直升機后,他們便在22日迅速聯系,但費用極高,一次需要30萬元。
“當時都快急瘋了,大家認為可以安全運送的話就選直升機吧,費用的話,大家進行募捐。”陳星旭表示。
但是后來直升機公司給出評估后的決定,直升機需要從杭州調去武漢接患兒,而直升機的極限航程是500公里,從武漢飛南京的途中可能需要加油。若患兒生命體征不穩定的話,便不適合空中轉運,因此不執行此次任務。
志愿者與直升飛機公司溝通聊天截圖
直升機公司的拒絕潑了志愿者們一身冷水,只能繼續尋找可行的交通工具。
最終,志愿者們聯系到了武漢安達迅醫療救護站,該站救護車可以執行跨省運送,且有專業的急救醫生,車內醫療設備也比較齊全和先進,費用是1萬多元。
因此,初步確定用安達迅的救護車,將小剛從武漢直接運送到南京。
為了確保沿途暢通無阻,陳星旭23日又再次聯系了省市各級疫情防控指揮部、公安局、交管局、省交通廳等。“我今天充了5次電,打了幾百個電話,一波幾折,各種小插曲。”
在各方面溝通完后,雙方醫院確定2月24日(周一)上午將小剛轉診南京。
但是,小剛的第二次核酸檢測報告尚未出來。“我們就聯系洪山區衛健委的主任,他一直幫我們查到晚上8點多才下班,小剛核酸檢測呈陰性,小剛父親的檢測結果也是陰性。”陳星旭說。
到了晚上10點多,小剛次日轉診的事情又有了變數,由于年齡太小、情況太差,安達迅和省婦幼的醫生溝通后的結論仍然是:風險很高。
直到24日凌晨,陳星旭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問題解決了,由省婦幼的醫生和護士護送寶寶到南京。
突破重重困難后,小剛終于可以在24日離漢。
24日上午11點多,志愿者們開車載著晏先生去省婦幼為小剛辦理轉診手續。
在醫院門口,新生兒科副主任祝華平介紹,此次派了王慧副主任醫師,王麗麗主管護師護送。在出發前,醫院也給小剛做了詳細的評估和準備,為了應對路途中可能出現的問題,也帶齊了急救設備。
下午1點左右,安達迅的救護車搭載著小剛出發,踏上了600多公里(1200里)的求生之路,火速趕往南京。
陳星旭等志愿者開車護送救護車至鄂皖交界處,再由安徽省高速路政支隊的交警接力,將孩子護送至皖蘇交界處。
2月24日,徽省高速路政支隊的交警在鄂皖交界處等待接力
此外,安徽交通廣播和南京交通廣播亦聯合沿線交通、路政等部門全程空中接力護航。
14時31分,南京交通廣播發布消息稱,目前車輛已到湖北麻城市,距離南京兒童醫院河西分院還有400多公里。
南京市兒童醫院河西院區患兒交接現場
19時左右,安達迅救護車成功抵達南京市兒童醫院河西院區,與醫院進行交接。寶寶交接完成后,救護車及車上醫護人員立即返程武漢。
2月25日,晏先生告訴記者,“醫院打電話來說,寶寶一切都還好,一頓可以吃80毫升的奶,三個小時左右喂一次,現在就看什么時候做手術了。”
自從計劃將小剛轉診至南京以來,晏先生的電話大多處于通話中。《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每次對晏先生的采訪過程都是簡短的,他不是在醫院帶著小剛做檢查,就是在打電話溝通出省事宜。
“這些天我嘴巴都沒停過,要確認很多事情,我每天都只睡三四個小時。”晏先生說。
如今,小剛成功轉診南京。手術時間待定,等待著的,還有高昂的手術費用。
在南京的酒店里,晏先生在隔離的同時,還在遠程辦公。生活很苦,但有了希望,就要繼續前行。
在很多災難片的結尾,都會有孩子存活,或是嬰兒降生,這是人類對生命的向往。
陳星旭說,小剛的出生日和武漢封城的日期一致,他就是武漢的縮影,他生病的30天,也是武漢災難深重的30天,他所受的磨難和武漢同出一轍。
“寶寶會好起來的,像武漢一樣。”
(文中圖片均為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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