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MO能救多少患者？為何有些“病毒肺”患者住不了院？對話武大中南醫院急救中心副主任

每經記者｜鄭潔    每經編輯｜文多    

1月22日，武漢大學中南醫院傳來消息：該院通過建立體外膜肺氧合（ECMO）治療成功救治一位重癥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屬于湖北省首例。據新京報報道，患者預計本周可以康復出院。

消息公布后，在為患者感到欣慰的同時，有一些問題也躍入我們心頭：目前有多少患者使用了這一設備？ECMO在湖北省各大醫院有效應用率如何？此外，不少疑似患者在社交媒體上提到無法及時入院治療而要回家隔離，這是為什么？

帶著這些問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專訪了湖北省武漢市聯合醫療救治專家組專家、武漢大學中南醫院（以下簡稱中南醫院）急救中心副主任夏劍。

圖片來源：武大中南醫院公眾號截圖

僅他一人就為八九位患者上過ECMO設備

NBD：當時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為患者使用ECMO設備的？

夏劍：當時那位患者是病毒肺。病毒肺的特點就是進展快，肺會快速喪失功能。如果一個人沒有肺的話，就（等于）沒有換氧的功能，會造成缺氧，這種情況下必須要馬上上人工肺。

當然，需要使用ECMO設備的患者在醫學領域有評估標準，我們通過氧合指數等一系列的指標來評估，當患者以自身肺功能無法支撐時（就會上人工肺）。

NBD：需要使用ECMO設備的患者會有哪些臨床表現？

夏劍：臨床癥狀主要是缺氧等，因為當肺只剩下一點點功能的時候，這個人肯定會呼吸衰竭、呼吸困難，再嚴重一點就是低氧血癥昏迷。

NBD：目前需要使用ECMO設備的患者多嗎？大概有多少例？

夏劍：跟平常來比較的話肯定算是多的，就這次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患者來說），我大概經手了八九例吧。

NBD：那現在ECMO設備的普及狀態是怎樣的？

夏劍：目前我們湖北省大部分三甲醫院都有這種機器，但是真正能用到急診的相對比較少一點，（這里面）包括中南醫院、金銀潭醫院、協和醫院、同濟醫院還有地、市、州的部分醫院。相對而言，比較好的醫院能運用這個技術，相對偏遠地區就可能差一點。因為這個技術相對來說難度稍微大一些，管理起來也復雜一點。

NBD：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這個ECMO設備很多醫院都有，但在實際運用方面技術上有一定的難度和門檻？

夏劍：是的。所以我們現在在湖北省衛健委領導下成立了湖北省的急危重癥移動ECMO中心，對全省需要技術支持的醫療單位進行支持——包括對金銀潭醫院的技術支持。

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急救中心副主任夏劍。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為何有的病毒性肺炎患者沒有住院

NBD：您一直說病毒肺，怎么來理解這個詞？

夏劍：還沒有查核酸的疑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我們稱之為‘病毒性肺’，當查了核酸確診后，我們就會診斷為“2019新型冠狀病毒性肺炎”。

NBD：我們知悉一些已經診斷為病毒性肺炎的患者反映說，武漢很多醫院不肯收治入院，為什么？

夏劍：是這樣，像有一些輕癥病人的話，你就可以居家隔離——只要不跟家屬接觸。有些病毒對有些人來說是自限性的（注：自限性指疾病發生發展到一定程度后能自動停止，并逐漸恢復痊愈，并不需特殊治療），（病毒肺）大部分都是輕癥，只有一部分人成為重癥。如果輕癥的人員也在住院部住著，本來床位都很緊張，你在那占著一張床，（病情）又沒有發展。包括有一些低熱的病人，像這一批人，其實就可以在家，吃飯吃藥就OK了。如果把那些重癥病人的床位都給占了，之后這一批重癥病人就都堵在外面啊！不能這樣來。

NBD：但是這批人在來去醫院途中包括在家里，會不會感染更多人？畢竟他們是疑似病例。

夏劍：我們會對這批人做常規感染病隔離教育，比如隔離位置、比如要求全面戴口罩……其實大部分患者是比較理解的，他們在家隔離，有什么癥狀就隨訪，或者患者隨時跟我們聯系，我們遠程指導，避免他們到處跑。

NBD：這是否是醫療資源不夠下的權宜之計？

夏劍：對。但是在普通情況下（床位夠的情況下），這批輕癥患者也可以在家隔離，病人現在比較恐慌，但只要他們不接觸家人（就可以）。

NBD：一般情況下，在家不接觸家人比較難。您剛說會對輕癥病人做隔離教育，是怎么教育的呢？

夏劍：現在查驗出核酸是陽性或者有病毒肺癥狀的輕癥病人，我們會他們進行基礎的隔離教育工作。比如我們發熱門診做了宣傳冊，也有了微信群對輕癥病人介紹如何隔離。在看診的時候，一線的醫生也會對他們進行這方面的教育和提示。

圖片來源：武大中南醫院公眾號截圖

醫生不夠 發熱門診每天接診四五百人

NBD：中南醫院目前在一線看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醫生大概有多少？

夏劍：具體數字我不知道，但是動員了好幾個科室，比如急診科、ICU、感染科，還從每個科室都抽調了醫生，最少上百人。

NBD：上百人看診的話，您覺得夠嗎？

夏劍：不夠。因為這種情況下，就算一線醫生夠了，我們還需要后勤調動物資，需要行政人員管理，需要醫療輔助，需要檢驗科人員做CT，需要人做化驗……

NBD：這種情況下是否需要其他省份調配醫生和醫療資源過來呢？

夏劍：目前湖北省也在從各大醫院抽調醫療人員，已經在調配。

NBD：昨天（1月22日）中南醫院托管了武漢市第七醫院，現在床位、看診的狀態是什么樣的？

夏劍：昨天我們托管武漢市第七醫院作為發熱門診的定點醫院，就是把第七醫院病房的其他非病毒肺病人挪到其他醫院，然后開始收治病毒肺病人。華科大協和醫院、同濟醫院等也托管了其他幾家醫院作為發熱門診。因為昨天時間太緊急，同時傳染病通道對氣流流動要求非常高，所以一定要做好才能正式收病人。因此昨晚收治的病人不多，但也有幾十個了，最少五六十人，一晚上收這么病人強度還是很大的。這是需要住院的，今天還會陸續收治。

NBD：這是已經收治住院的病毒肺患者，那目前疑似病例有多少？

夏劍：疑似病例不好說，確診的人數每天都是官方統計。但是我們發熱門診從開診以來，每天接診人數應該在400到500人。

NBD：這種狀態從幾號開始的？持續多久了？

夏劍：幾號開始的我想不起來了，因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個把月吧。但其實來發熱門診的患者，很大一部分不是病毒肺，病毒肺只占一部分。

NBD：也就是說疑似病例只占一部分？

夏劍：對的，病毒肺就是指疑似的，確診要查驗核酸。

圖片來源：武大中南醫院公眾號截圖

醫生住酒店不回家 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NBD：聽您聲音非常疲憊，現在晚上一般能睡多久？

夏劍：每晚都不一樣，昨晚是因為托管武漢市第七醫院。相對來說，七醫院技術條件比較薄弱，所以昨天緊急調配了很多東西，布局、通風、流程全都要在幾小時內重新梳理完成，所以強度比較大的。

但我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一線看診的人，非常辛苦，從早到晚十幾個小時，水都喝不了，廁所也上不了，防護服和面具很沉重，他們一動都不能動。我還能穿著防護服到處走走看看，他們就不停地坐著看病，直到下一個來接班。還有院里負責協調的行政崗位人員，還有些院領導，從早到晚24小時能睡兩三個小時就不錯了。

NBD：現在武漢封城，地鐵公交停運了，會不會對一線醫生上班造成影響？

夏劍：就我們（醫院）而言是不影響的。因為我們醫院給一線看診的醫護人員提供了住宿便利，很多醫生不回家，就住在醫院對面的酒店里，部分醫護人員吃住都在里面。我們現在也不知道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有可能是持久戰。

NBD：您怎么看武漢封城？現在醫生情緒怎么樣？

夏劍：就大家健康而言，做得再“過”都不為過。因為把人隔離開是治療傳染病最好的辦法，比任何醫療行為都有效。我們醫院也開展了心理咨詢，通過各種方式，比如微信、電話來疏導醫生們的情緒，不能因為情緒而影響了大家的健康。

圖片來源：武大中南醫院公眾號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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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體外膜肺氧合（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ECMO）是一種用于協助重癥心肺衰竭患者進行體外呼吸循環的急救設備，因此也常常被稱之為人工肺或膜肺。其運作原理是將血液從靜脈中抽出，流經膜肺氧合血紅蛋白并清除二氧化碳，再將經過氣體交換的血輸回患者體內。ECMO可以作為人工肺將氧合的血液送回靜脈，再由心臟泵至全身；ECMO也可充當人工心，將氧合的血液直接推到動脈體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