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樹汁變身“液體黃金”：農夫山泉匯源搶灘背后，林間原液憑什么身價暴漲？

每經記者｜孫宇婷    每經編輯｜陳俊杰    

在內蒙古額爾古納市的一家商鋪里，韓冰（化名）正在整理貨架上琳瑯滿目的白樺樹飲品。“去年開始賣樺樹汁后，很多游客專門來嘗鮮。”她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當地產的180毫升原液是店里的熱銷款，售價12元。

這種帶著木質清香的微甜飲品，在都市被包裝成“中產水”——距離額爾古納3000多公里外的城市特賣店內，促銷的白樺樹汁也賣到了每升21元，比進口椰子水if品牌還貴50%。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調查發現，曾經鄂溫克族人用樺皮桶采集的天然飲品，如今被裝進現代化生產線，在主播們賣力吆喝的“解酒神水”“抗疲勞神器”宣傳中身價倍增。

隨著農夫山泉、匯源、大窯等飲料巨頭相繼布局，白樺樹汁這一細分市場正在快速擴張。不過，由于缺乏統一標準——從原料采集到終端銷售，從功效宣傳到價格體系，整個產業鏈亟待規范。

銷售火爆：線上線下雙渠道爆發，主播帶貨背景變身“移動白樺林”

在韓冰家經營的商鋪內，林林總總的白樺樹飲品擺滿貨架，除了常見的白樺樹汁，還有白樺樹原液和濃縮液。

額爾古納當地售賣的白樺樹飲品 王霞 攝

內蒙古大興安嶺地區以其原始白樺林聞名，距離額爾古納市40公里，一片綿延7000公頃的白樺林，是大興安嶺地區面積最大、形成年代久遠的天然原始白樺林帶。

作家遲子建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一書中，生動描繪了我國東北鄂溫克族人采集樺樹汁的傳統方法：只要用獵刀在樹根那里輕輕劃一個口，插上一根草棍，擺好樺皮桶，樺樹汁就順著草棍像泉水一樣流進了樺皮桶里。書中提到，這種純凈透明的汁液非常清甜，喝上一口，滿嘴都是清香。

“很多游客知道額爾古納有白樺林，來了都想嘗嘗樺樹汁，我們也是去年才開始賣樺樹汁的。” 店主女兒韓冰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店里最暢銷的是當地產的180毫升裝原液，售價12元。

“現在采集方法改良了，我們一般用錐形刀在樺樹上鉆一個小洞，用滴流的軟管接在洞里，尾端連接塑料桶。這樣取的樺樹汁稍微渾濁一點，不如工廠出的清亮，保質期也很短，基本就能放一天。”韓冰說道。

樺樹汁標準化采集現場 圖據黑龍江林業和草原局官網

這份來自森林的天然饋贈，如今已通過工業化生產走向全國，成為都市消費新寵。

線上，各大直播間紛紛打出“源頭直銷”“玻璃瓶鎖鮮”“免費試喝”等營銷標語，主播們以白樺林為直播間背景，賣力推銷著樺樹汁。線下，樺樹汁飲品已全面進駐各類商超，甚至在特賣零售店也被冠以“液體黃金”的美譽，擺上了貨架最醒目的位置。

某特賣零售店飲料柜中的白樺樹汁 每經記者孫宇婷 攝

一位長期專注雪山水代理的經銷商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透露，自今年1月拓展白樺樹汁業務以來，銷售表現“最差也是盈虧平衡，整體保持小幅增長”。她坦言，產品售價較高是影響銷量的主要原因。

功效成迷：藥用價值尚未被證實

為什么白樺樹汁被叫做“液體黃金”？記者從多個直播間了解到，解酒、抗疲勞、提高免疫力等是主播們大力推廣的賣點。

消費者杜先生表示，其最初是受短視頻影響，好奇嘗試，后來因口感清爽、無負擔感成了忠實顧客。

但樺樹汁真有這些神奇功效嗎？

韓冰告訴記者，在當地喝樺樹汁確實有提高免疫一說，“不過樺樹上長的樺樹淚才是真正的好東西，據說能降血糖、增強抵抗力”。

公開資料顯示，樺樹淚（學名樺樹茸）是一種生長在白樺樹上的藥用真菌。

某不愿具名的藥學專家向記者透露，樺樹茸雖有“延年益壽”的說法，但迄今為止，科學研究尚未明確證實其具體藥用價值。目前市面上的部分宣傳存在過度營銷傾向。

標準缺位：省標企標混用，行業規范待統一

作為新晉“網紅飲品”，白樺樹汁因售價較高，又被叫做“中產水”。以記者在某特賣場看到的最低零售價進行折算，1升裝售價大概21.6元，同樣體積的進口椰子水if，市售價大約14元~15元，相比之下，白樺樹汁價格高出50%左右。

“白樺樹汁的主產區集中在大小興安嶺和長白山一帶，每年4月~5月是采集的黃金窗口期。”某白樺樹飲品生廠商告訴記者，“鮮采的原液口感微甜，有淡淡的木香”。

然而，市面上的白樺樹汁飲品風味差異顯著。他解釋稱：“采集后的處理方式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產品的風味，部分企業采用非高溫滅菌工藝，6小時內完成采汁加工，最大限度保留活性成分。而依賴冷凍儲存的企業，則可能面臨營養流失或變質風險。”

目前國內尚無專門針對白樺樹汁加工的國家或行業標準，多數企業執行的是植物飲料的國家推薦性標準。該標準允許以植物提取物為原料，并可添加食品添加劑及其他輔料。

“說白了，哪怕往原汁里兌水，也能叫‘樺樹汁’，因為沒有強制標準。”另一位行業人士直言，“部分品牌可能通過稀釋原汁降低成本，甚至用甜味劑調整口感”。

他提供了簡易鑒別方法：“搖晃后，原汁氣泡細膩，摻水產品則氣泡粗大。”

近年來，白樺樹汁市場迅速擴張。除原產地企業（如嘉樺生物、林源春）外，匯源、大窯等飲料巨頭紛紛入局，農夫山泉母公司養生堂的產品已進駐山姆會員店。據黑龍江《伊春日報》報道，元氣森林也有意進軍該領域。

今年5月，中國營養保健食品協會批準發布的《天然白樺樹汁》團體標準首次提出全產業鏈規范，根據團標，天然白樺樹汁全程禁止添加任何物質，并需最大限度保留氨基酸、三萜類、多酚類等天然成分。但作為推薦性標準，企業可自主選擇是否執行。

“目前市面上的產品，部分執行省標，部分用企標，還有部分是參照的植物飲料標準。”一位從業者表示，“標準不統一，導致產品品質存在較大差異”。

隨著白樺樹汁市場持續升溫，產品質量參差不齊的問題也日益凸顯。廣東省市場監管局特別針對樺樹汁等飲品發布消費提示，建議消費者在選購時注意：認準資質，選擇標有生產許可的正規品牌，遠離“三無”及無中文標簽的進口或散裝產品；細辨成分，純樺樹汁配料表僅含“樺樹汁”，添加水、糖等即屬調配飲品；查驗包裝，密封完好無脹罐或滲漏，結晶、沉淀異常需警惕微生物污染；科學存儲食用，開封后盡快飲用，出現渾濁、異味立即停食。

生態隱憂：氣候變暖下的白樺資源保衛戰

面對全國各地激增的白樺樹汁需求，人們既關心白樺樹汁原料供應問題，也擔憂可能給當地生態環境帶來威脅。

黑龍江省林業和草原局數據顯示，該省白樺樹面積達1000余萬公頃（折算純林約460萬公頃），白樺樹汁年可采量約580萬噸，資源儲備豐富。

圖據黑龍江省林草局官網

國家林業和草原局哈爾濱林業機械研究所相關工作人員也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在黑龍江省大興安嶺等地，白樺樹是優勢樹種，自然更新快，目前采集量能夠滿足供應。

不過，國際期刊《Tree, Forest and People》（譯為：樹木、森林和人類）今年7月發布的研究警示，全球變暖正威脅這一資源的長期可持續性。

發布于該期刊的研究《Radial growth characteristics of dominant tree species in the southern greater khingan mountains of China》（譯為：中國大興安嶺南部優勢樹種的徑向生長特征）指出，大興安嶺南部過去幾十年氣溫以每十年0.36℃的速度上升，同時降水減少。

截圖自研究論文

研究團隊為期三年（2021年—2023年）的監測發現：白樺對干旱尤為敏感，在干旱年份（2022年—2023年）生長速度較濕潤年份（2021年）下降近67%，生長期縮短18天；當氣溫超過25℃且空氣特別干燥時，白樺的生長速度平均下降21.3%；若干旱持續加劇，具有快速環境響應能力的白樺可能面臨衰退風險。

“小時候夏天外面再熱，屋里也是涼爽的，根本用不著風扇空調。”韓冰對記者說，“現在可不行了，夏天屋里也得開空調”。

林業專家指出，雖然氣候變化對森林生態系統的影響日益顯現，但目前白樺樹的商業采集仍處于可持續狀態。仍需密切關注氣候變化對森林的長期影響，動態調整管理策略。

今年3月，《黑龍江省樺樹液采集管理辦法（試行）》正式發布，首次對樺樹液采集行為做出系統性規定，明確國有森林經營單位的主體責任、制定三年輪采制度、組織專業隊伍進行采集等細則，嚴防過度采集等行為，從源頭保障森林資源可持續利用。

“今年四五月，（額爾古納）當地也發了文件，為了保護樹木，已經不讓私人隨意自采了。”韓冰告訴記者。

（王霞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