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滿負荷生產”到“做四休三”??高金價背景下需求驟降、中小企業離場，“出海”能否助力金飾加工產業破局？

每經記者｜陳植    每經編輯｜馬子卿    

“能存活下來，相當不容易。”一位水貝地區金飾加工企業生產總監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感慨道。

世界黃金協會數據顯示，在金價迭創新高與經濟因素的綜合影響下，今年三季度金飾消費較去年同期下降34%，較10年平均水平低36%；年初至今，我國金飾需求總量為373噸，同比下降23%。上述生產總監告訴記者，“若下游訂單降幅有20%，就足以引起同行羨慕。”今年以來，整個金飾加工行業的訂單降幅普遍“腰斬”，不少中小金飾加工企業因為沒訂單而被迫退出市場。

與此相應的是，以往金飾加工企業一度擔憂“招工難”，現在“員工做四休三”的狀況日益普遍。上述生產總監直言，“目前，我們只能寄希望明年春節金飾消費回暖，下游訂單觸底回升。否則，企業可能會采取優化舉措。”更有黃金業內人士直言，若2023年、2024年金飾加工產業的關鍵詞分別是“內卷”與“迷茫”，明年金飾加工產業的關鍵詞將是“堅熬”。其認為，金飾加工產業正進入發展新常態，即金飾零售行業的“洗牌”整合，將倒逼金飾供需回歸新的常態化平衡。

值得注意的是，11月11日至11月15日的全球金價跌幅達4%，創下今年以來的最大單周跌幅。不過，上述生產總監直言，近期金價下跌的幅度對金飾消費需求恢復“杯水車薪”，由于足金飾品零售價在800元/克附近上下波動，民眾金飾消費與下游金飾零售企業的補貨意愿繼續低迷。而截至11月25日12時，倫敦黃金現貨價格仍徘徊在2673美元/盎司附近，令金飾消費依然“高處不勝寒”。

圖片來源：同花順iFinD

金飾加工產業的“光輝歲月”：工廠滿負荷生產，金飾“不愁賣”

過去數年，隨著中國經濟高增長激發民眾金飾消費需求旺盛。世界黃金協會發布的數據顯示，2018年國內金店數量剛剛邁過萬家大關，但截至2023年底，該數字已迅速突破2萬家。此外，2020年—2023年期間，我國年均金飾消費需求分別是415.6噸、675噸、571噸與630噸。國內民眾金飾需求整體保持增長趨勢。

此外，各路資本“爭相入場”的另一個原因，是黃金的資金變現能力與價值增長潛力。不同于其他零售商品庫存面臨減值風險，金店的黃金庫存價值隨著金價上漲而“水漲船高”，且容易變現，令眾多資本嗅到新的囤金待漲獲利空間。

而金店的快速擴張，也帶動金飾加工產業“產銷兩旺”。上述生產總監向記者感慨道，過去4年期間，其金飾加工工廠“滿負荷生產”，各類金飾彼時根本“不愁賣”。

圖片來源：世界黃金協會

他告訴記者，“每逢節假日金飾消費旺季來臨，大型金飾零售企業與中小金店主都會提前上門采購備貨，以防備貨不足而錯失更多銷售額。”而其所在的金飾加工企業加大產能擴張投資，陸續購入眾多金飾加工設備、持續擴招金飾加工人員，滿足“應接不暇”的下游訂單需求。

該生產總監認為，驅動過去數年金飾加工產業“產銷兩旺”的關鍵因素之一便是金店數量持續快速擴張。例如，一家新開金店需儲備價值上百萬元的各類金飾庫存，直接帶動金飾加工企業的訂單持續增加。金店快速擴張期間，不少下游金飾零售企業時常一口氣預訂上千萬元金飾，也是為了打算新開多家金店“跑馬圈地”。金飾加工產業“產銷兩旺”吸引眾多資本“入場”，金飾品加工費價格戰雖然激烈，但下游訂單需求相對旺盛，多數金飾加工企業仍然“有利可圖”。

不過，他向記者直言，“去年，行業內卷狀況明顯加劇。”為了爭奪更多訂單，部分金飾加工中小企業采取更激進的經營策略。例如，在過去兩年金價迭創新高期間，其所在的金飾加工企業大幅增加“來料加工”業務占比，即由下游珠寶企業提供黃金原料，其負責加工成各類金飾并賺取相應的加工費，以此規避金價波動帶來的經營風險；但上述金飾加工中小企業，則通過代理渠道向上海黃金交易所采購黃金原料并加工成金飾，再出售給下游金飾零售企業，這意味著他們承擔了金飾加工期間的金價波動風險。但在去年底前，幾乎沒人擔心金飾加工產能過剩，因為多數金飾加工企業主“相信”下游金飾消費需求旺盛。

上半年多家金飾零售企業“閉店”上百家，加工企業踏上“去產能”征途

據悉，金飾加工產業真切感受到“產能過剩”，發生在今年二季度。上述生產總監直言，“2024年二季度起，市場供需關系驟然發生了逆轉，打了整個金飾加工行業一個措手不及。”

他表示，“今年一季度，金價快速上漲所激發的民眾購金追漲熱情，以及春節假期的金飾消費效應，令我們一度以為今年金飾消費需求仍將維持在高位；但二季度起，快速上漲的金價令越來越多民眾陸續選擇觀望，下游金飾零售企業采購備貨意愿與力度也驟然劇烈下降，產能過剩壓力一下子顯得格外突兀。”彼時，金店采購備貨力度驟降，其所在的金飾加工工廠一度采取員工“做一休一”制度。

世界黃金協會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我國金飾消費需求為184噸，同比小幅下滑6%；二季度，我國市場金飾需求僅有86噸，同比下降35%、環比大降53%。

世界黃金協會認為，4月至5月金價持續上漲且迭創新高，彼時我國經濟增速有所放緩，消費者黃金購買力降至2013年以來的最低點，抑制了金飾消費。而消費者對支出的態度日趨謹慎，金飾消費受到拖累。

此外，國內金飾零售行業也出現了結構性調整——由于民眾金飾消費需求疲軟開始“擠壓”金飾零售企業的利潤空間，加速金飾零售行業的洗牌整合步伐。

越來越多金飾零售企業紛紛壓縮門店數量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陳植 攝

上述生產總監告訴記者，“二季度起，我們幾乎聽不到金飾零售企業的門店擴張信息，取而代之的是受金飾銷售額持續下降影響，越來越多大型金飾零售企業紛紛壓縮門店數量，關店數量遠遠超過新開門店數量。”

據悉，周大福發布的經營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周大福在內地累計關閉180家門店；六福集團發布的財報顯示，截至6月30日，由于上半年關店184家，其在內地市場的六福珠寶門店凈減少108家。一位上海地區金店店主向記者透露，受金飾銷售額持續下滑沖擊，越來越多金飾零售企業正在考慮關閉更多虧損經營的門店。

圖片來源：世界黃金協會

金飾加工企業驟然感到“產能過剩壓力”。上述金飾加工企業生產總監向記者直言，盡管今年三季度中國市場金飾需求達到103噸，較二季度環比回升19%，但其未能感受到訂單明顯復蘇跡象。

他指出，“以前，金飾零售企業的采購備貨特點是‘大批量+低頻率’；但現在他們的采購備貨模式基本變為‘小批量+高頻率’。雖然訂單數量不低，但訂單采購規模明顯下降。”劇照，今年訂單較以往下降約30%，其所在的金飾加工企業一方面對部分金飾加工設備采取“隔三岔五”的關停檢修，另一方面對部分員工采取“做四休三”的工作制度。而該金飾加工企業也增加了輕量級的硬足金產品生產量，因為這類金飾品仍有一定銷路，能緩解企業的部分生存壓力。

記者多方了解到，眾多金飾加工企業仍寄希望下游金飾零售企業的明年春節采購備貨量回升，部分金飾零售企業可能在12月初的采購備貨環節，繼續大幅壓低采購備貨量。他告訴記者，“明年我們力爭存活下來，能熬過艱難歲月。”

“剩者為王”？訂單向行業頭部企業聚集，中小金飾加工企業選擇“離場”

面對下游訂單減少，眾多金飾加工企業也在積極“自救”。一位金飾加工企業負責人向記者透露，為了爭奪不多的訂單，今年以來，該企業又打起金飾加工費“價格戰”，有些企業報出的金飾加工費“直逼”成本線，導致大家幾乎“無利可圖”。

為了尋求差異化突圍，二季度以來他加大了中高端金飾品的設計研發投入。他告訴記者，“我們調研發現，在金價迭創新高的情況下，多數普通民眾的金飾消費需求大幅下滑。相比而言，高凈值人群仍有相對穩定的金飾品消費能力，但他們對金飾品工藝精致化、款式新穎化的要求更高。”

這位負責人認為，隨著經濟增速放緩，金飾珠寶行業發展正進入新常態，即民眾對金飾的消費逐步轉向低頻與非剛需，行業增長動能趨緩，倒逼金飾加工企業紛紛回歸珠寶本質經營。金飾零售企業的“洗牌”整合將令金飾供需回歸新平衡。

他直言，“面對行業大變局，金飾加工企業靠比拼加工費搶訂單，未必能長久立足。我們必須在款式、工藝創新方面下功夫，適應金飾加工行業新一輪變革期。”

除此之外，部分大型金飾加工企業開始比拼“服務”。一位大型金飾加工企業運營總監向記者透露，“以往，大型金飾珠寶零售企業都會給出年度采購規模與不同款式金飾采購清單和設計圖紙，金飾加工企業只需按部就班完成生產交付；但今年以來，這些大型金飾珠寶零售企業的采購模式驟然發生大幅改變，并放寬了部分直營店的自主采購權限，允許后者根據自身銷售狀況與當地消費者消費偏好，自主尋找金飾加工企業采購所需的金飾品。”金飾加工企業的訂單管理與交付變得更復雜，需針對直營店“個性化”訂單建立相應的訂單生產交付服務能力。

他表示，“我們為此專門采購了企業ERP管理系統，滿足大型金飾珠寶零售企業不同采購渠道（加盟店與直營店）的差異化訂單生產交付工作。”但令其傷腦筋的是，金飾零售企業的服務要求日益增多。以往，金飾加工企業只需將金飾品發貨送往大型金飾珠寶零售企業，由后者自主分配給各大門店；如今，部分大型金飾珠寶零售企業基于降本增效的考慮，要求金飾加工企業按照其產品分配要求，將金飾品直接物流送往各家門店，金飾加工企業還需承擔額外的金飾品分發物流配送工作。

他直言，“為了留住大型金飾珠寶零售企業訂單，我們只能自掏腰包，將這些服務做好。”此外，金飾加工企業還需涉足金飾品款式設計研發。大型零售企業為了降本增效，會要求加工企業自行研發各類金飾款式，這同樣倒逼金飾加工企業投入大量資金，精準研究消費者購買偏好與市場需求，自行設計大量款式新穎的金飾品供下游金飾零售商挑選選購。

在這場比拼“服務”的浪潮下，眾多中小企業率先“被迫離場”。因為其缺乏足夠的資本用于市場需求調研與金飾品款式設計創新、創建金飾品訂單個性化管理與配送物流體系，本已不多的訂單紛紛流向行業頭部大型企業。

記者獨家獲悉，金飾加工企業紛紛“被迫離場”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們資金周轉也出現“嚴重問題”。據悉，金飾加工屬于重資金投入的行業，眾多金飾加工中小企業需先墊資采購黃金原料，導致他們在黃金原料采購方面的資本支出比例超過40%。

前述生產總監告訴記者，“不同于大型企業通過黃金期貨等衍生品對沖黃金原料價格波動風險，金飾加工中小企業、下游金店往往采取現貨現金結算模式，只能被動承受黃金原材料采購生產環節的金價波動風險。如果金價下跌劇烈，他們就會遭遇較高的黃金原料采購虧損風險。”若金價波動幅度若在20元/克以內，這些金飾加工中小企業尚能承受黃金原料墊資采購生產過程的虧損。但今年以來，雖然金價整體持續快速上漲，但金價上下波動幅度加大，同樣導致黃金原料采購虧損風險驟增，資本實力較弱的眾多金飾加工中小企業紛紛離場。

一位在近期決定階段性停產的金飾加工中小企業負責人向記者透露，受金飾加工費價格戰激烈影響，其出貨一次所賺取的加工費收入相當微薄，難以“跑贏”近期金價漲幅，該企業無法承受墊資采購黃金原料的開支。

“出貨一次只賺到每克5元到8元的加工費，但下一次墊資采購黃金原料時，金價又漲了10多元/克。己所賺到的利潤還不夠黃金原料采購增加費用，何況我們還要支付員工薪酬等運營開支。”他表示，對于中小企業而言，這無形間成為“難以承受之重”。

在其看來，盡管越來越多金飾加工中小企業選擇離場，但這未必等于“剩者為王”——在高金價導致民眾金飾消費低迷，金店數量持續萎縮的雙重壓力下，金飾訂單復蘇前景“不容樂觀”。

“出海”能否助力金飾加工產業破局？

面對境內訂單萎縮，越來越多金飾加工企業紛紛將目光瞄準海外市場。前述運營總監向記者指出，香港珠寶展、泰國珠寶展等國際大型珠寶展銷會現場，正出現越來越多國內金飾加工企業的身影。大家都在尋找海外合作伙伴，爭取通過業務出海找到新的藍海市場。

“目前，已有大型金飾加工企業在新加坡設立業務分支機構，與海外國家珠寶行業協會建立聯系，向海外市場推介自行研發設計的金飾款式，以及金飾品加工制作工藝。”

以往，境內金飾加工企業之所以不太愿意“業務出海”的另一個原因是足金硬度相對較低，導致他們的金飾加工生產工藝未必符合海外市場金飾硬度要求。相比境內主要采取足金，印度、泰國等海外國家主要流行18K金、20K金、22K金等。后者含金量相對較低、硬度更高，便于設計制作符合當地文化與消費者購買偏好的金飾品款式。

如今，隨著硬足金生產工藝在境內金飾加工領域日益普及，越來越多金飾加工企業發展硬足金的生產工藝，以滿足中東、印度、東南亞等市場金飾硬度需求。不過，上述運營總監告訴記者，整體而言，中國金飾加工企業業務出海尚未形成“規模效應”，僅有個別企業接到來自海外的零星訂單，采購量仍然不大。

在其看來，要讓我國金飾加工企業業務出海更順利，還需行業協會提供多重“賦能”，包括幫助境內金飾加工企業與更多國家地區珠寶行業建立聯系，共同探索使用中國金飾加工工藝制作符合當地市場需求的金飾品。此外，行業協會需加大國內金飾產品在海外市場的推廣，讓更多海外國家珠寶零售企業了解中國金飾加工生產工藝。

多位黃金業內人士指出，當前金飾加工企業業務出海的另一大挑戰，仍是金飾款式設計能否“契合”海外國家當地市場需求。對金飾加工企業而言，能否深入了解海外國家當地文化與歷史并設計符合當地市場需求的金飾款式，將是他們業務出海成敗的一大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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